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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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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塵,將門關上。”

“她不會再來了。”

九聲鐘響昭告國喪,她身為貴妃不可能安於事外。無論是太子還是那仆地帶著滔天恨意回來的十九殿下,都不會輕易放過她。

穿著灰青色衣袍的男人神色古井無波,仿佛山下的亂象不能影響他的心緒。

今日是每月秋貴妃到訪國寺同國師對弈品茶的日子,小沙彌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山道,又看了看師父平靜的神色,猶豫了一下將門掩上——隔絕了沖天的火光。

凈塵覺得他時常看不懂師父的心思。

師父命中的劫難是貴妃娘娘,他因此設計將人召進宮中,他們之間本該是不死不休的關系。可是這貴妃娘娘倒也奇怪,偏偏每月雷打不動地來找師父。師父竟然就此沈默地順應了下來,偶爾還會給秋貴妃準備一些時令的茶點。

久而久之,凈塵也看不懂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了。

“師父,您不擔心貴妃娘娘嗎?”

國師一楞,他跪坐在一尊高大的神像前雙目微闔,神像的陰影遮蓋了男人的表情。

“前緣已盡,不必再提。”

凈塵品味著這句話,悄悄用眼睛打量自己的師父。不知道是不是今日陰雨,室內昏暗不明——國師隱藏在暗處的神情竟然瞧出幾分悲傷的樣子。

小沙彌搖搖頭,只覺得自己真是昏了腦袋才會覺得師父這樣接近神明般冷漠沒有情緒的人會因為俗世中朝代更疊產生的因果而感到悲傷。

神明是沒有心的,所以不會動情,也不會憐憫。

永敘五十八年的九月。

秋風乍起,風雨滿樓。

人人都知道這並非是一個安寧的日子,但人人都在希望這一日不要太早到來。

只是往往事與願違,人勝不過天。

親恩殿的齊晟被宮道上的混亂聲響驚醒,他陰沈著臉抓起枕邊垂垂老矣的白貓,赤足來到了宮門口。兩名陌生的帶刀侍衛攔住了他:“奴才奉命駐守親恩殿,任何人不得出。”

“出了什麽事?”齊晟詢問。

“宮內走水,十四殿下切莫驚慌,奴才等必將保護好殿下的安危。”那守衛說的一板一眼,仿佛正在背誦接到的命令。

齊晟懷中的白貓年齡已經很大了,常年無力行走讓它的毛色枯黃,四肢孱弱。甚至一雙明亮的貓眼也黯淡下來,不再像從前那般圓潤靈動。白貓被主人突然用力的手勁捏痛了,但是它只是掙紮了一下,沒有出聲。

守衛被他陰郁的眼神嚇到,腳下輕輕後撤半步。

他看見面前這位十四殿下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你在說謊。”

“聖上駕崩了。”

“這不是走水,這是宮變。”

朝雲行的人迅速控制了京城中和皇宮相連的街巷,所有的喉舌要地都有專人看守。

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巷口,平民百姓已經提前遞了消息,白日間不會有任何人出來走動。

即將而立之年的將軍擡眼看了頭頂初升的日頭,靜靜等待著宮中的消息。

處正廳內,

黃德全剛整理好帝後的裝束,就被突然沖進來的軍士按到在了地上。他年紀大了,受不住著猛烈的一撞,忍不住悶哼一聲。

穿著特殊服秩的侍從迅速走進,沒有將眼神分給即將合葬的帝後二人,反而迅速在屋內翻找著什麽。黃德全被牢牢制住,也看不清他們究竟在找些什麽。

“回殿下的話,沒有遺詔。”

黃德全努力側過頭去,外面天光正亮,來人逆著光看不清面容。只知道對方十分高大,身姿健碩挺拔,只一眼便知氣勢不同常人。

男人的軍靴是皮質的,走在大殿中冰冷的黑色磚石上發出讓人膽寒的聲音。

他緩緩走到黃德全的身邊,輕笑一聲:“這不是黃總管?”

黃德全擠出一個笑容:“奴才給十九殿下請安。”

“一別四年,黃總管可還安好?”

黃德全只覺得肩膀上的力道要將他整個人折斷,但還是咬著牙點頭:“托殿下的福,可不是一切都好。”

齊塢生的長發高高豎起,披著墨綠色的大氅,他用於牽韁繩的手套已經蛻下握在一只手中,另一只手拿著一根極細的馬鞭。

暗梟早已控制住處正廳大大小小的入口,他的配劍根本無需出鞘。

黃德全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想緩和一下氣氛:“殿下您這是何意?陛下剛剛龍馭殯天,您這不是存心讓他老人家不得安生嗎?”

他說完這句話後,許久沒有得到回覆。

黃德全咽了一口吐沫,一顆心臟狂跳不止——生怕自己觸怒了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殿下,白白招來橫禍。

齊塢生倒沒有動怒,而是撩起衣擺挑眉蹲下,他打量著黃德全因疼痛有些青紅的臉。

將馬鞭在手中輕點幾下:“黃總管是聰明人。”

“遺詔在何處?”

黃德全終於受不住這種壓迫感,快速開口:“太子殿下日出前就出了宮,奴才也不知道具體去了哪啊!殿下明鑒。”

齊塢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給了暗梟頭領一個手勢。

有人立刻塞住了黃德全的嘴,將人拖了下去。

黃德全被那沒有感情的無機質的眼神嚇住,半晌沒有回過神來,呆呆楞楞地任由別人將他帶走。

站在原地的十九殿下沈默著歪了下頭,拔出了一直佩戴在腰間的寶劍。這柄劍比常人用的劍要長上一截,劍鋒處開了血槽,是雙刃的。

暗梟的首領見狀連忙低下頭,他知道這位殿下出手的狠辣利落,如今他們已經占領著處正廳,後宮也即將完全控制,但是殿下仍將寶劍出鞘——證明事情還沒有結束。

當他們走出處正廳,漢白玉臺階下靜靜肅立著幾人。

他們於今日來到宮變之中,若是失敗便會被打上亂臣賊子的名號惹來新帝的厭棄,招來滅頂之災;若是成功,便會被他們所支持新帝奉為國之功臣社稷良臣,從此仕途坦蕩步步高升。

對他們來說,這是壓上家族前程和個人性命的一場豪賭。

所幸,他們賭贏了。

穿著朝服的王太傅率先跪了下去。然後接著是戶部、兵部的侍郎,一位接著一位帶著十數位朝臣行向高臺上的齊塢生叩首。

可以說,從今日起,大齊有了新的帝王。

新帝舉起他手中的劍,神色平靜卻字字清晰:“叛黨謀害天子,皇後娘娘情深自盡,今日朕奉上蒼旨意為父皇還一個公道。”

“太子和其朋黨,即刻誅殺。”

從前齊塢生是人人厭棄不得寵的棄子,對方是大齊名正言順的繼承者,身份天差地別。可今時今日時移勢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情形早已逆轉。

他出身低微,生母不詳,少年時留戀輾轉於封地,最終在泥濘中成王。

這場宮變最終在傍晚時分落定。

而雲層再也沈積不住,降下細小的雨絲,洗刷著宮內每一個冤屈的、罪惡的角落。

暗梟向做事幹凈,微微殘留的痕跡在雨水的蕩滌過後已經全然看不出來。

齊塢生行走在雨裏,身邊人不斷匯報著各宮的狀況。

“藏寶閣的珍品都沒有損失,朝將軍禦下森嚴,沒有人敢違背軍紀。”

“嗯。”帝王發出了一聲氣音,示意知情。

“後宮的嬪妃、宮人,也都沒有傷到,只要肯降沒有為難。”

“嗯。”

“朝將軍回話說後宮自日出後就嚴防死守,已經清點過沒有任何人進出了。”

“……嗯。”

不知怎的,侍衛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錯了,否則陛下怎麽似乎略微松了一口氣。

冷峻的帝王手中的利劍上已經沾了血,那是他方才解決了兩個想反撲的刺客。可是最為要緊的是,太子逃走,周家內大部分關鍵的文書已經被銷毀。

他和太子黨糾纏超過半月,已經拖了太久,給了對方喘息的時機。那些不為人知的陰謀就藏匿在暗處,時刻準備著卷土重來。

齊塢生已經有半月沒有聽到來自宮內一絲一毫的消息,尤其是……關於那個人的。

他很好奇秋娘娘的反應,她會恨自己斷了她和情人的緣分,還是會慟哭懺悔……那些他們之間的往事?

他的喉結滾動一下,就快了。

今夜,就是他們相見的時刻。

夜色染上了全部天幕,雨下的越發大了。

山上的小路變得泥濘不堪,就算放在平日這樣的天氣也根本不會有前來參拜的香客,更不要提是今日了。

凈塵板著一張小臉在國寺中敲著木魚,為今日死去的亡魂誦經祈福。

他察覺到了師父進入堂中,恭敬地雙手合十:“師父。”

國師看著外面的電閃雷鳴,眼神中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山下的聲音停了多久了?”

“一個時辰前就差不多平息了。”凈塵歪頭思考後給出了答案。

國師嗤笑一聲:“太子真是廢物。”

小沙彌倒是一本正經地反駁:“他的星運太過普通,做個安康時節的平凡國主都成問題,當然不敵那顆帝星。”

國師神色一變:“……齊塢生,是帝星?”

凈塵不明所以:“從前他的星宿太過於孤僻暗淡,同萬千星星攪在一起,半月前星相才有了變化。怎的?師父竟然沒有看到嗎。”

男人的臉色不佳,他竟然不知不覺中被那個女人影響至此。

她半月未出現,自己竟然就荒廢了修行。

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國寺外突然傳來了輕微的叩門聲。

哪怕有所準備,那薄荷綠色清淡單薄的身影卻撞進了國師的眼。

秋貴妃摘掉了那滿頭華貴的珠飾,不施粉黛,黑色的長發松散地披在身後。她左手撐著一把油紙傘,身上衣裙卻早已經被雨水打濕。她的鞋子不知是丟在了哪裏,雪白的赤足站在滿地的泥濘中。

她的神色淡淡的,卻平白瞧著有些可憐。

國師的視線掃過,她的雙頰染上淡淡的粉色,將腳往裙子中收了一下。

她輕啟紅唇:“國師大人,幫幫我。”

國師想,他真的是昏了頭才會再一次掉入她初見時偽裝的無辜陷阱中。

這是他的致命劫難,

但是他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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